九梢

山谷里再也没有枪声了

【蔺靖】明墨天下

摸鱼了一篇 蔺靖友情向 胡说八道一发完



——你看我两袖清风,什么也没有,不如送你一卷明墨天下,你看可好。

 

书房外黑压压的跪了一群人。

什么身份的都有,大太监,小宫女,后宫嫔妃,朝政大臣,还有皇帝唯一的儿子——

身为太子的萧允康,跪在所有人之前,一脸肃穆,眉目间甚至带着一丝痛苦。

 

此时书房里卧在榻上的人却依然淡定如常。

他只是觉得自己大概是真的累了,就连抬起眼皮也变得愈发不容易。可他依然不肯放弃,费尽气力也想再看一眼那幅画。

那是一幅山水江河长图,长年悬于书房之中,画中笔锋顿转,深浅交织,明暗有序,大气磅礴,一眼可见其作者功力之深。

而这样一幅墨宝,却没有名字,只在画卷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红章。

红印留有二字,蔺晨。

原来这图,是琅琊阁主所画。

原来这意,是琅琊阁主所留。

 

他凝神看了一会儿那幅画,半晌,似是叹息又似是自言自语般吐出一句话。

“你来了……”

“我来了。”

不知何时出现在书房里的人轻声回答着,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你来看我了。”梁帝再叹。

那人一顿,道“我来看你了。”

来看你,而不是来救你。两个人心里都明白,这便是最后了。

 

他还记得第一次和这人正式说话,是在自己的书房里。那段时间他正心烦的要命,看见这人身着一袭月白暗纹长袍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纹着银线的花纹在阳光中显眼又低调,眼角唇边尽是风流倜傥游戏人间的笑意,晃得他一阵恍惚。

这人倒是毫不见外地大刺刺在书房里到处闲逛,似乎是在欣赏挂在墙壁上的各种名家真迹,又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嘴上也不闲着道:“我跟梅长苏说过我不认识你,但是梅长苏说,你是他费尽心血帮助的挚友,他是我的朋友,那你也就算是我的朋友了——毕竟以你大梁皇帝的身份,当我的朋友绰绰有余了。”

在这之前萧景琰只在长林军出征北境前远远见过他一面,他一身铠甲立于马上,和梅长苏并排而立,不过分突出也不居于人后。当时萧景琰还多看了他两眼,就因为他是梅长苏的随行医生。

后来梅长苏埋骨他乡,飞流黎纲之类的曾经梅长苏身边人萧景琰也再没见过。这人突然出现在书房里自己的面前,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琅琊阁主脾气古怪也不至于是什么稀奇事,萧景琰对他这堪称以下犯上的行为也不恼,当然对这种世外高人恼怒也没什么用,淡淡道:“那么先生——蔺先生可有什么指教?”

蔺晨眼珠忙忙碌碌地转着,嘴上答:“也没什么,就是长苏让我送你一份礼物,可是你看,”他转过身面对萧景琰一甩广袖,两手空空,“我什么都没有。”

“小殊为什么要你送我礼物?”既然蔺晨都说自己是他朋友了,萧景琰也就顺势改了自称,以示自己的态度,不过他不明白,小殊人都走了好久了,还在葫芦里卖什么药。

蔺晨却不正面回答,只道:“你只说你敢不敢收这礼物就够了。”

 

“敢,为何不敢。”

大梁皇帝一身铮铮铁骨,驰骋疆场,争权夺嫡这险恶万分之路都走过来了,还有什么不敢。

蔺晨却笑得颇有深意,可那时萧景琰只当他是没个正形而已。琅琊阁中奇珍异兽数不胜数,真心想为交大梁皇帝这个朋友送礼物的话怎么可能连个趁手的都拿不出来,这分明是别有用心罢了。

而后蔺晨又在书房里转了几圈,萧景琰见他没有再开口的意思,也就想着随他去了,玩够了这琅琊阁阁主自然会离开的,提起笔就要继续批阅奏折,却不想笔正要蘸墨时,竟落了空。

抬眼看去,那块墨正在那人手中被仔仔细细端详着。这是一块特供给皇室的上好的明墨,墨色透亮,汁水饱满,不过琅琊阁的话,怎么可能连块墨都搞不到。

蔺晨却出乎萧景琰意料的说:“很好,就是它了,哎皇帝陛下再给我来张纸。”

蔺晨张口就是满不客气,萧景琰却收起奏折,伸手拿了张上好的洁白的宣州纸,仔仔细细压平在桌子上。然后他便眼睁睁看着这行事乖戾的琅琊阁主一挥手,把那块墨里研好的墨水从右到左泼了上去。

随后他顺手拿起萧景琰刚刚放下的那根笔,执笔于桌上的一杯水中浸透,再抬手便在纸上一气呵成。

萧景琰忽然醒悟自己答得草率了。

 

那时他为了萧庭生叛上作乱的事愁得焦头烂额,甚至一度生出了干脆就由得庭生夺了这皇位,自己也好乐得逍遥的念头,毕竟他相信祁王兄的儿子,在自己多年的教养下,不会是个暴君的。

这幅画却一巴掌打醒了他。

叛上作乱就是叛上作乱,说得再好听也掩盖不了这个事实。对皇位、对权利这般迷恋渴望不惜铤而走险的人,如何让人信服他会是个体恤民心的好执政者。

 

于是,萧景琰亲自监斩了萧庭生的行刑。

萧庭生被砍下脑袋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叔父,这条路我从来不悔,我只望你也莫悔。

行刑之后萧景琰摒退所有人的跟随,失魂落魄地独自回到书房的时候,发现蔺晨正以奇怪的姿势举着那幅画往书房墙上挂。他沙哑地开口问道:“你在干什么。”

蔺晨似是被这句话问愣了,举着那幅画的动作僵在了半空中,隔了一会儿才道:“挂上啊,画就是用来欣赏的,不挂上你怎么能时时刻刻看见。”

萧景琰摇头:“我为什么要时时刻刻看见。”

蔺晨回答得理所当然:“因为这是我送给你的啊。”

萧景琰却再摇头。蔺晨等了一会儿没见他说话,正要开口催促时,却听到那人疲惫万分的声音。

“小殊已经死了,蔺晨,我不是他,我懂不了你。”

 

蔺晨本以为梅长苏口中的水牛脑袋是轻易不肯开窍的,却没想到这次,萧景琰却是懂的——

梅长苏已死,懂你的人没了,懂我的人也没了。从此这世上山高路远,与你无关,天高海阔,与我何妨。

这江山万里,到头来,你也孤独,我也孤独。

 

蔺晨笑了出来。

他们居然是一种人。

 

萧景琰一生只见过蔺晨四次。

第一次,他只远远见他一面,在长林军出征之前。

第二次,他被他强行送了一幅画。

第三次,他告诉他自己不是梅长苏。

现在,是最后一次。

 

那人慢慢踱到他身边,轻轻坐在榻上:“还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梁帝平躺在榻上,却是笑了出来:“我以为琅琊阁主不会问出这么平庸之话。”

“平庸也罢,不平庸也罢,对你一个将死之人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即使多年不见,蔺晨说话的风格却丝毫没变,仍是这般没大没小,罔顾圣尊。

“确实没有区别,不过有没有未了的心愿,对我这个将死之人大概也没什么区别罢。”

这么多年不见,萧景琰却已经从无视学会反噎回去,饶是蔺晨也是呆了一呆,随即差点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萧景琰,我果然没看错人。”蔺晨及时收住了笑声,以免跪在书房外的那群人闻声起疑,“有趣,我喜欢。”

“我早说过你是我朋友,我蔺晨对待朋友向来不吝啬。”蔺晨定睛对上他的眼睛,“说出来你想要什么,就算你要我辅佐你那稚儿萧允康至死,我也会答应。”

 

萧景琰一生只见过蔺晨四次,但是萧景琰知道,蔺晨是真拿自己当朋友。

毕竟他们是一种人。

不管隐居世外,还是独居高位,孤独就是孤独,什么也掩盖不了。

 

蔺晨松口成这样,照理说,萧景琰也该安心了。

但他却突然迷茫起来。

自己早已安排好一切,无论是朝政还是军队,萧允康不需要太强大力量的支撑,这会让他产生依赖。

后宫众人也都安顿好,朝堂众臣也都一心为民,临壤各国五年之内绝不会掀起战争。

万事安宁。

那么自己呢?自己想要什么?

 

他睁大眼睛,几乎是茫然无助地看着这空荡荡,阴森森的房间。

坐在这个位置上,孤独地忙忙碌碌了一辈子,却差点忘了这本应是最简单的一件事。

我想披挂上阵,我想保卫大梁,我想战死沙场。

我想重回年少时,人面桃花相映红。

 

“这个倒也不难。”蔺晨居然真的思考了一会儿这个荒谬之论的可行性,然后认真道,“来世莫要再生在帝王家了。”

“生在你家么?”萧景琰道。

“生在我家有什么不好。”蔺晨反倒不服气起来,赌气道,“你生在我家,长苏也生在我家,飞流也生在我家,统统都生在我家……霓凰郡主就算了,她是要嫁给长苏的,生在我家不好……”

 

萧景琰忍不住笑了出来。

 

琅琊阁主蔺晨此人,行事诡谲,不合常理,却总是有情有据,让人无法反驳一句,甚至还要让人说出一声——

“谢谢你。”

 

此时,年迈的梁帝缠绵于病榻之上,颤巍巍的伸出右手,努力握住侧坐于身边人的手指,缓缓吐出这句话。

这人仍是一身月白暗纹长袍,即使头发花白如斯也不肯一变,早年风流倜傥的眼角却多了几分纹路。

却仍一如当年他站在自己书房里,一挥手把一杯墨尽数泼洒在洁白明净的宣纸之上,黑漆漆的墨迹在纸上留下丑陋惊心的印痕,那人却执一根羊毫,浸透清水,大笔一挥,一气呵成,将那不堪入目的墨迹硬是变成一幅深深浅浅交错纵横的画卷。待到那人错开身体时,年轻的梁帝才看清这纸上所画,正是这大梁万里大好河山。

梁帝抬头向那人看去,那人已经相当娴熟的两手抱起揣进了宽袖里,眉宇间带着几分深沉,唇角的笑容依然是洒脱不羁。

他说,你看,梅长苏送了这江山给你作为林殊的礼物,我也没有别的,不如就送你这一卷明墨天下,作为你励精图治的礼物,你看可好。

 

这话说得实在过分了。

你们可知,为了这一句励精图治,我起早贪黑,每日三省,忧心民生,碌于国事,驱外敌,平内寇,不敢有一丝懈怠。

直至今日,我想我才能足够问心无愧答这一句——

 

“好。”

 

梁景帝二十九年,帝崩于御书房,享年六十二岁。太子萧允康继位,称号康帝,攻南楚,退北敌,安抚民心,勤于朝政,史称“景康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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